李白为何心系长安

发布时间:2021-09-09 点击:

  批判长安,体味长安人的不幸与哀怨,是李白伟大的一面;炫耀长安的风光词臣经历,亦可看出他世俗乃于庸俗的一面。人品的不足使天才的李白,诗国的巨星,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同一题材反复陈述的套路与模式。

  在盛唐诗人大家与名家中,待在长安时间最短的恐怕要算李白和孟浩然了。孟两次应试未第,还遭遇玄宗斥退。李白又不屑于科场,入京干谒,一入有“谪仙人”的盛誉,二入爆发了“轰动效应”,受到玄宗极为热情的款待。他们都向往长安,相比较而言,孟是比较冷漠的,关于长安的诗不多;李白是热烈的、渴望的,至老盛情不减。如果说他是盛唐时代的歌手,那么长安则是歌唱的中心,想念长安、心系长安、梦断长安,包括对长安的批判与夸耀。为此,他写了将近90首与长安相关的诗,占其诗的1/10,恐怕只有杜甫和他相媲美。他的爱与憎聚集于斯,心与梦无不飞驰于斯。诗的精华与政治思想亦见于斯。终其一生挥之不去的恋京情结,始终解除不开,消释不去。他对长安有正负两面观,有憎恨的批判,也有世俗的夸耀。如果要了解他思维的多维度与人格的多角度,以及一生不懈的追求,莫过于从他与长安的关系人手。

  一、长安的期望所引发的批判

  李白年轻时就充斥着不可遏止的自信与抱负,他的功名心又极强烈。在竭力自荐的名文《与韩荆州书》里,说早年“遍干诸侯”,“历抵卿相”,时刻想着“扬名吐气”,实现“激昂青云”之志。又言如何“心雄万夫”,并“请日试万言,倚马可待”。在同样的《上安州李长史书》,起首即自称为“白,嵌崎历落可笑人也”。一落笔就说自己是特别让人羡慕,其英风烈气即可概见。在很特别的《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》,同样以别具夸张的天赋推销自己,说自己大鹏般的壮志是要:“申管晏之谈,谋帝王之术。奋其智能,愿为辅弼,使寰区大定,海县清一。”如此而后,才功成身退。这段为人每为引重的严肃庄严的大话,确实是带有幻想性的政治理想的宣言书,以后行径也表明,这是终其一生的追求。“嵌崎历落”的人是不屑于科场的,不会像杜甫那样在长安一待十年,辛苦地考试。他要漫游、社交——寻找各种政治机遇,一举而为帝王师。

  这在盛唐似乎是一种士子们的风气。然在别人还有应试的多项选择,李白却要一条道儿走到黑,因为他自信自己的才能就像《大鹏赋》里的自喻:“喷气则六合生云,洒毛则千里飞雪”。因为在初唐就有马周包括魏征那样的先例,然而在盛唐未免不是凤毛麟角般的稀罕,几乎无人像他这样单打独斗。就连当时普遍视为高隐,也为他极钦佩的孟浩然,虽然“红颜弃轩冕,自首卧松云”,但也到长安兴致勃勃地应试过。由此可见李白“鸿鬻凤立,不循常流”的英特之气,他要以平交王侯的风姿,闯进长安;以英风激扬、横波遗流的方式,去黄鹤一举,“扬风吐气,激昂风云”!

  自信“怀经济之才”,“文可以变风俗,学可以究天人”的李白,当他在超过陶渊明弃官年龄的42岁,终于接到唐玄宗亲自征求的诏书时,则手舞足蹈地喊出了:“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!”终于圆了“拜一京官”的大梦!李白成功了,然而不到两年便被斥逐。当他沮丧地走出长安金门时,他有些明白:“惟开元廓海宇而运斗极兮,总六圣之光熙”的唐玄宗,看重他的是“开口成文,挥翰雾散”、“笔走群象”、“龙章炳然”的文学才能,并没有把他当作道济天下的帝师。在《初出金门寻王侍御不遇咏壁上鹦鹉》说:

  落羽辞金殿,孤鸣托绣衣。能言终见弃,还向陇山飞。

  鹏程万里的“大鹏”,一下子变为“落羽”的“鹦鹉”,只不过是点缀升平,供写宫中行乐歌词的词臣,或者仅为摆设。“能言”可招人喜欢,也可招人讨厌,还有泄露宫闱机密的可能。总之,喜剧性地进入长安,受到玄宗隆重热烈地接待,又悲剧性地被斥逐出长安。梦想破灭的李白对朝思暮想的长安,由期望转入失望,由热切转入批判。在失望中又铸造新的期望,在打击中仍然坚持夸张性的自信。

  当初入长安时,他就以陌生人敏锐的眼光,发现富豪繁盛的大唐帝国京华长安藏污纳垢的种种弊端。他的“雄笔丽藻”,固然在翰林期间有所谓“润色于鸿业”的一面,但对长安的批判从初入时就已经开始了。他直接批判长安的诗大约有20多篇,这还不包括比兴式怀古等类。《古风五十九首》其二十四大概是他批判长安的第一首鲜明而强烈的诗:

  大车扬飞尘,亭午暗阡陌。中贵多黄金,连云开甲宅。路逢斗鸡者,冠盖何辉赫!鼻息干虹娩,行人皆怵惕。世无洗耳翁,谁知尧与跖!

  没有像左思《咏史》其四与卢照邻《长安古意》以豪奢繁华为主,更不像班固《西都赋》那样的颂美,而以尖锐锋芒指向不可一世的“中贵”与“斗鸡者”,典型地揭示了由“连云甲宅”与“辉赫”的“冠盖”所组成的只是一个表层,就像在宽绰大道上的一瞥,或如今日于马路所摄的日常镜头。开元末年宫中宦官近万人,玄宗宠幸此类,是帝国衰败的开始,且给他子孙们遗祸无穷。对斗鸡者的讥讽,直至中唐陈鸿《东城老父传》回顾盛唐玄宗之得失,才以小说出之。

  李白对京华的透视,带有一定的前瞻性,正如此诗首尾的-“暗”-“世”的指示那样——这是一个黑暗世界!并非仅揭示表层,而具有敏锐的观察与透晰的分析。它和当时民谣“生儿不用识文字,斗鸡走马胜读书”又是那样的合拍,只要看看“行人皆怵惕”,就可说此诗代表着民众的怨怒与呼吁。其八的“绿帻谁家子,卖珠轻薄儿。日暮醉酒归,白马骄且驰”,这些宠幸小儿春风得意,而“草玄鬓若丝”的扬雄,却为“此辈嗤”,暗寓了自己的不平。其十五的“奈何青云士,弃我如尘埃。珠玉买歌笑,糟糠养贤才”,谴责玄宗后期奢侈昏妄,贤才得不到重用。至此以后,对用人的荒唐颠倒就成了最常见的主题而见于李白诗中。如作于天宝八载(749)的《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》愤斥朝廷用人的颠倒:“骅骝拳跼不能食,蹇驴得志鸣春风”,怒斥“董龙更是何鸡狗”,言词的激烈至于破口大骂,如此敢言,正是人格闪光的亮彩! 在李白前大半生,唐玄宗无疑为长安帝国的惟一代表。

  玄宗亲自诏请李白入京,李白终其一生都对玄宗的知遇之恩颇有好感。然对玄宗后期的昏妄,仍然持之以多方面的批判与讥讽。对于开元后期玄宗荒于嬉戏,怠于朝事,帝国由盛至乱的现实,其四十六揭示这种盛世的大转变的兆倪:“一百四十年,国容何赫然!隐隐五凤楼,峨峨横三川。王侯象星月,宾客如云烟。斗鸡金宫里,蹴鞠瑶台边。举动摇白日,指挥回青天。”玄宗荒淫误国则是帝国由盛变衰最重要的原因。其四十三以比兴予以揭示:“周穆八荒意,汉皇万乘尊。淫乐心不极,雄豪安足论?西海宴王母,北宫邀上元。瑶水闻遗歌,玉杯竟何言。灵迹成蔓草。徒悲千载魂”。雄豪的英主成了惑于女色的昏君,灵迹蔓草的悲剧也就为时不远了。

  李白是虔诚而热诚的道教徒,自述大名士他的酒友贺知章,一见而称他为“谪仙人”,也就是说,至少相当于“李半仙”。玄宗深信神仙,对李白来说可算是同好。李白后来被请进翰林,除了作诗的天才,还与道教徒的身份有关,关于这一点,只要看他的入京是由玄宗尊敬的大道士吴筠推荐的,就可以证明个中消息。按理他和玄宗同一信仰,同样痴迷,然而他却以诗为利器,强烈批评玄宗的执迷求仙,像秦始皇的晚年一样:

  刑徒七十万,起土骊山隈。尚采不死药,茫然使心哀。连弩射海鱼,长鲸正崔嵬。额鼻象五岳,扬波喷云雷。髻鬣蔽青天,何由睹蓬莱?徐氏载秦女,楼船几时回?但见三泉下,金棺葬寒灰。

  诗的前半篇赞美了“秦王扫六合,虎视何雄哉”,喻指玄宗开辟了史无前例的盛唐,前为英主而后为昏君,与秦皇汉武晚年好神仙很有些仿佛,都酿造了“两半载皇帝”的悲剧,这也是赞美与批评同寓一诗的原因。大刀阔斧的组合,表示批判中带有无限的惋惜!《古风》四十六展现为更集中的批判精神,谴责秦皇“征卒空九宇,作桥伤万人。但求蓬岛药,岂思农腐春!力尽功不赡,千载为悲辛”,而是对此表示出绝大的悲哀!谴责惋惜的实质对象,当然非唐玄宗莫属了!

  大唐的衰败是逐渐演化的,但开元二十四年确实是变化的分水岭。一是玄宗不听张九龄按法诛杀安禄山,反以为“枉害忠良”;二是以奸臣李林甫为相,尽其所为。大权旁落。三是张九龄罢相,“自是朝廷之土,皆容身保位,无复直言”;将相如此重大的更张,居然颠倒到如此程度,这与开元前期任用姚崇、宋璟、张说相较,真是判若两人。在位已25年的玄宗,开始怠于政事,放手奢欲,以至于昏聩荒诞到如此程度,为天下大乱超前埋下了种种祸根。李白秉承屈原的爱国精神。又以激烈悲愤的骚体诗《远别离》发出沉痛的呼喊,倾泻着无尽的忧虑:

  日惨惨兮云冥冥,猩猩啼烟兮鬼啸雨。我纵言之将何补?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,雷凭凭兮欲吼怒。尧舜当之亦禅禹。君失臣兮龙为鱼,权归臣兮鼠变虎。

  此实对大唐帝国的天昏地暗的描述。此诗并没有出现在安史之乱中,而是此前的防微杜渐,不,应是祸端已兆的天宝后期。屈子式的忠诚,距杜甫天宝十载的大声疾呼“边庭流血成海水,武皇开边意未已”,当为时不远,两位诗国巨星,无论个性是现实的还是浪漫的,都体现了同样的忧患与批判。当开元末一入长安不遇时,李白就有权相蔽贤的苦闷,在《梁甫吟》中就有郁闷无路的愤慨:“我欲攀龙见明主,雷公砰訇震天鼓,帝旁投壶多玉女。……阊阖九门不可通,以额扣关阍者怒。白日不照吾精诚,杞国无事忧天倾。”李白叔父李阳冰《草堂集序》说李白是“梁武昭王暠九世孙”,这当是李白生前的嘱告,也就是说与李唐同宗同姓。他的个性与禀赋以及出身都与屈原极为相近,所以李白关于长安与国家的诗都流淌着一种强烈的爱国精神。而且不仅以上两诗显现了天才的模仿,像《蜀道难》《鸣皋歌送岑征君》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等莫不如此。

  玄宗晚年又宠幸杨贵妃,政事悉委于李林甫,接着重用杨国忠,又轻启边衅,使大乱爆发已在眉睫,尚沉溺于荒淫之中。李白的《乌栖曲》以“吴王宫里醉西施”的描写,欲暗示奢欲荒宴必然带来麋鹿将游于姑苏的亡国之祸,只是没有说破。兴寄深微的在暗示又不可避免地包含着对现实的讥讽——长安城里昏乱的唐玄宗也同样好景不长。这诗不一定纯出于“虚构想象”(宇文所安语),在玄宗宫里他目睹过无度的酣歌醉舞,可以说《阳春歌》的“飞燕皇后轻身舞,紫宫夫人绝世歌。圣君三万六千里,岁岁年年奈乐何”,以及奉诏之作《宫中行乐词八首》《清平调词三首》可以视作此诗谜底的一半。

  总之,长安不仅是李白终生希冀的“愿为辅弼”的圣地,也是他大展雄图的用武之地。他虽然前后于此不过三年,然而两入长安,使他对大唐帝国的京华烟云有着更深刻的观察与了解,帝国的腐败与唐玄宗的昏乱以及对他的恩遇,在他的诗歌里起了多重的复调,批判长安超过了对长安的向往。长安城由上到下的豪奢与荒唐无不在他笔下得到尖锐的讽刺,虽然他曾经一度成为皇宫的座上宾,轰动过长安一时。这正是李白的伟大之处,也正体现在对长安对唐玄宗庞大豪奢集团的批判上。他的许多名诗大作均以此为焦点,反映他对自己所处的时代,对国家对社会的关注。虽然比不上杜甫那样全面详实,而对长安上层集团的抨击上,甚或超过杜甫。他也热爱长安,这主要体现至尊公卿除外的长安民众,那就是长安民众的思念、民众的感情、也体现在他天才的诗篇里!

  二、体味长安人的思念、哀怨及长安诱惑

  长安京都辉煌建筑没有牵动李白的惊讶,这位“谪仙人”似乎看惯了天上的琼楼玉宇,对长安帝宅皇居并没有表示多少兴趣;唐太宗与骆宾王的《帝京篇》,特别是卢照邻的《长安古意》,还有初唐大量的应制诗,对长安宫殿雄壮豪华的描写,似乎也没有引起天赋奇才的李白的留意,只能在《春日行》《阳春歌》以及上已提及宫中奉诏之作中,依稀看到一点影子。

  倒是长安的民众,引起了他的感情的波澜。李白两人长安,他不像所崇敬谢胱总把金陵当作家乡,游子与游宦的双重感受隐藏在他的心底,他用乐府古题与传统怀人念远题材,写了长安民众的思念:

  长相思,在长安。络纬秋啼金井栏,微霜凄凄簟色寒。孤灯不明思欲绝,卷帷望月空长叹。美人如花隔云端。上有青冥之高天,下有渌水之波澜;天长路远魂飞苦,梦魂不到关山难。长相思,摧心肝! 他把“长相思”感情置放于特定的长安。长安男儿不知有多少人在前线或者外地,长安人的思念感情全部凝聚在这首诗中,他凭着自己的心灵描绘她们心底情感的波澜变化。把怀远诗的“陈旧成分结合成一种完全崭新的东西:它们变成了一组视觉和思想片断,迷乱地掠过情人的意识,结果使得这首诗具有一种直接的动人力量。……这是一首类型诗,但诗中所产生的情调与讲述者的情调是一致的:它试图使读者与讲述者等同,让他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诗境,用自己的心灵感受诗境。”他把自己融进入诗中,也融进长安人心中,他似乎是长安人中的一位,完全用长安人的口气写下了“长安的思念”。

  比《长相思》更为有名的是《子夜吴歌·秋》,同样写的秋天夜晚长安女性绵绵不断的思念:

  长安一片月,万户捣衣声。秋风吹不尽,总是玉关情!何日平胡虏,良人罢远征?

  没有铺排,没有描写,只是凭听觉引起捣衣者与“讲述者”共同的感情波澜,震撼力量更为强烈,好像连长安城也都在震撼之中。值得注意的是把江南民歌的风格引渡到长安城,好像只有末两句带些北方色彩。李白用心灵体察她们,也用南北诗风的交融手法表现她们。“秋风”二句说尽了她们的心思,前人曾主张删掉后两句,那就删掉了李白诗的爽快,何况这是诗人与长安人共同的祝愿与渴盼,分明见得“讲述者”把自己已经定位在“长安人”身上。质朴自然的风格好像是对《长相思》的减肥,平易近人得像《静夜思》,同样都是千古感人的名作!

  属于同样题材者还有《春思》,这诗不一定写在长安,但应包括长安:“燕草如碧丝,秦桑低绿枝。当君怀归日,是妾断肠时。春风不相识,何事入罗帏?”从日间的采桑到夜间休息,无不萦绕“良人罢远征”的祈盼。末尾两句,似从南朝乐府名歌《子夜四时歌·春歌》的“春风复多情,吹我罗裳开”的反面化出。从风格手法上看,如同前诗一样,在李白诗中流动着南北诗风融合的意识,在妇女题材中尤为显明。

  对长安宫中的上层女性,李白有《妾薄命》展现她们的命运与不幸。以陈阿娇与汉武帝的故事展开叙述,阿娇从“咳唾落九天,随风生珠玉”的受宠,经妒深情疏的爱歇,到“长门一步地,不肯暂回车”的冷落。从而得出:“昔日芙蓉花,今成断根草。以色事他人,能得几时好?”今人有云:“太白供奉翰林期间,为文学侍从,不过以其艳词丽句博取君王欢心而已,谓之‘以色事他人’,亦其宜也”。以李白为帝王师之自负,虽一度为词臣,并不一定用以色事他人的弃妇自喻。此事保持了对汉乐府的复古,表示了对妇女的同情。同样的宫怨诗还有《秦女素衣》《怨歌行》《长信宫》《玉阶怨》《怨情》《于阒采花》《长门怨》等,都表现了对这一题材特别关心,究其原因,一来他的诗关于妇女诗甚多,二来他在宫中出入两年,见闻感触自多。杜甫在长安奔波整十年,却没有李白的机会,未曾染指于宫怨诗。李杜之别在此题材的取舍上由此亦可见其一斑。

  李白好任侠好酒,长安少年的放纵不拘,自然会引起他的注目。《少年子》言挟弹少年,飞猎章台一带,其中的“金丸落飞鸟,夜入琼楼卧”,突出了他们的豪奢。《少年行》其二则描绘了一道京华都市少年的风景线:“五陵年少金市东,银鞍白马度春风。落花踏尽游何处?笑入胡姬酒肆中。”金市的奔马,风景点的踏青,成群拥入胡姬的酒店,放浪的笑声,每一片断都极简略,高华流美而极为自然真率,使之成为盛唐时同样题材的经典,与有名的《玉阶怨》的不同风格,都是李白长安短制中的名作。《白鼻蛹》前两句目的在于以马衬人:“银鞍白鼻騧,绿地障泥锦”;后两句被衬托人物展示都市特别风光:“细雨春风花落时,挥鞭直就胡姬饮”,此与上诗既接近而又不同,显现长安城风和日丽与细雨春风的不同景观,似乎在说明这是一座充满诱惑活力的大都市。

  长安是人文聚集的大都市,长安东门与东郊灞桥是送别最多最出名的地方,也是长安一道特别的风景线。李白《灞陵行送别》以类型化手段表现了长安送别的共同的伤感:“送君灞陵亭,灞水流浩浩。上有无花之古树,下有伤心之春草。我向秦人问路歧,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。古道连绵走西京,紫阙落日浮云生。正当今夕断肠处,骊歌愁绝不忍听。”此诗不在于送什么人,到什么地,因为长安之送别,要比一般的送别更为感慨,大多是失意者的离京,所以突出灞陵道从古到今的感伤。

  李白以上关于长安日常化的诗,充斥着与地方性城市明显有别的独特性与各种风味,也展现他对京华种种不同体会与感触。长安丰富了李白诗的内容,李白诗也让长安人以各种不同的精神风貌展现在人们面前。

  三、道说不完的长安的得意

  盛唐的长安是繁华的、开放的,也是世俗的,也有后期的腐败。李白正是当长安开始豪奢时兴高采烈地来到京华。唐玄宗对他热烈接待,可能被他本人渲染得更具有戏剧性。他以为自兹会摆弃“蓬蒿人”的境遇,在《别内赴徵》说:“出门妻子强牵衣,问我西行几日归?来时尚佩黄金印,莫学苏秦不下机。”他认为自己是作宰相的大人物,故以苏秦自喻。但他毕竟以诗出名,待诏翰林,也是满足了他诗歌的才能。这对李白来说起码得到一定的满足和希望,大鹏展翅的机会为时不远。何况玄宗对他的礼遇的隆重,也是极为罕见,没有什么人可以比得上。李白是盛唐诗人杰出代表,是南北诗风与中外文化融合的代表,正如他所代表时代一样,有开放的一面,也有腐败的一面,李白是伟大的,也有世俗的一面。他有极旺盛功名思想,也有功成身退的飘逸,有对富贵权势的渴望,也有对入翰林的世俗的夸耀。特别是后二者,在李白关于长安的诗中数量最多,约有20首。

  《驾去温泉宫后赠杨山人》说“少年落魄楚汉间,风尘萧瑟多苦颜。自言管葛竟谁许,长吁莫错还闭关。一朝君王重拂拭,剖心输丹雪胸臆。忽蒙白日回影空,直上云霄生羽翼。”他觉得真像大鹏扶摇直上,这是对征诏的夸耀。以下是对权势的炫耀:

  幸陪鸾车出鸿都,身骑飞龙天马驹。王公大人借颜色,全章紫绶来相趋。当时结交何纷纷,片言道合唯有君。待吾尽节报明主,然后相携卧白云。

  杨山人是李白、高适故友,此题敦煌唐写本作《从驾温泉宫醉后赠杨山人》。跟随玄宗去洗澡,这是很体面的待遇,李白用他流畅的华章向隐居的朋友美美地炫耀了一番,大有过把宦瘾之感。他这样的兴头在从温泉归来时,并没有减退。《温泉侍从归逢故人》又说:“汉帝长杨苑,夸胡羽猎归。子云叨侍从,献赋有光辉。激赏摇天笔,承恩赐御衣。逢君奏明主,他日共翻飞。”这首诗并不高明,但夸耀的兴头更高。跟皇帝洗了一次澡,给看不见的远友写信夸,见人亦夸;侍从玄宗去了一趟温泉,就像扬雄随汉成帝跑了一趟长杨苑,而有《羽猎赋》问世,而且还得到“天笔”的激赏,并且又得到“御衣”恩赐。像这些琐事,本不应该作为诗之题材出现,但他却兴致勃勃地一一沾沾自喜道来,李白的世俗气,还有庸俗气,在这里是不难发觉的。他的《赠岑寥子》也有用类似的话来夸美别人:“肮脏辞故园,昂藏人君门。天子分玉帛,百官接话言。毫墨时洒落,探玄有奇作。著论穷天人,千春秘麟阁。长揖不受官,拂衣归林峦。”“天子”二旬就显得世俗气很浓。这位道士也是“白鹤飞天书”诏请来的,且著论藏之秘府,却拒绝做官。李白对之钦敬,所以在诗末不由自主地说:“余亦去金马,藤萝同所欢。” 大约作于天宝二年的《玉壶吟》,似乎已感到朝廷宫中嫉妒挤压,而有“君王虽爱蛾眉好,无奈宫中妒杀人”之叹,然仍不愿离此福地,在诱惑着:“凤凰初下紫泥诏,谒帝称觞登御筵。揄扬九重万乘主,谑浪赤墀青琐贤。朝天数换飞龙马,敕赐珊瑚白玉鞭”,只是调整到“大隐金门是谪仙”而已。以李白不受拘束的个性,待诏翰林,有很体面的一面,也有官场挤压的不愉快。他本人既没有家庭政治背景为后援,朝中又没有什么官场网络,他只好以与同僚套近乎和不与人竞争角逐的低调来保护自己。《朝下过卢郎中叙旧游》说:“君登金华省,我入银台门。幸遇圣明主,俱承云雨恩”,一开口先缩短叙谈的距离。然后话题一转“复次休浣时,闲为畴昔言”,此为过渡。然后说到隐居:“却话山海事,宛然林壑存。明湖思晓月,叠嶂忆清猿。何由返初服,田野醉芳樽。”李白理想佐时君以匡天下,然后功成身退。侍从词臣,对李白来说算不上大功告成,其所以说要返回林壑叠嶂,多半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,以叙旧方式宣扬出去。这还可从《同王昌龄送族弟襄归桂阳》流露恋京思想中看得出来:“余欲罗浮隐,犹怀明主恩。踌躇紫宫恋,孤负沧洲言”,明显地表示他要待在京都,心理老怀着“明主恩”,只好放弃“沧州言”的隐居的说法。王昌龄是李白情谊深厚的诗友,时为江宁丞,或因公事来京。李白给他的诗不会有什么水分,因不是同僚,不会有何关碍。

李白为何心系长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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